作者 / 杨海滨
编辑 / 柳逸
龚饮冰慢慢恢复了意识,知道自己喝了农药后在医院被抢救过来,他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在身边哭泣,可怎么也睁不开,凭声音判断出是大姐,随后是二姐,她们的哭声尖锐而有力,是足以刺痛神经的哭声。又隔了好久,听到姑姑的哭泣,她的哭声和两个姐姐相比,刺痛感就弱了几分,他想说话却说不出声,仅动了动双手就又昏迷过去。浑浑噩噩中,他听到王小兰的哭泣声。这个王小兰是他同村的小学同学。2010年,龚饮冰的母亲去世后,他父亲便失了踪,有人说他到深圳打工去了,也有人说到俄罗斯烧青砖了,总之把儿子一个人留在了家。只有13岁的龚饮冰开始自己给自己当家长、艰难度日,这景象让王小兰心生同情。她常来帮他干些家务,时常一长,同情心成了朦胧的感情,数年后,在他当兵第二年回柏山探亲时,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他从昏迷中再次醒来时,隐约听到她的哭声,一种暖流像河水悠缓地流进他的内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感到尿憋得不行,朦胧中努力高呼:“我要尿尿!”,然后就听到大姐欣喜地说:“饮冰醒来了!”,随即他的身体触碰到冰凉的尿壶,一下想到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是这样替他把尿的,他呢喃着叫了声:“妈”,大姐说:“不是妈,是大姐。”龚饮冰喝农药自杀的原因很复杂。他从郑州消防队复员回到柏山老家后,某天去看住在县城的姑姑,临走时姑姑托他给他父亲捎了数百元钱,说:“多年没和弟弟见面了,听说他又娶了媳妇,就当贺礼吧。”但这笔钱他没给父亲,也没对他说过,而是把钱用到修建破烂大门的工程中,数月后当姑姑见到他父亲时问:“饮冰把我带给你的数百块钱给你了吧!”他父亲这才知道姐姐给自己的钱让儿子用到修葺门楼工程上了,后妈也知道了这事,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就常站在院里骂他无情无意,把姑姑给他爸的钱给私吞了……有天,龚饮冰的两个战友来看望他,战友喝了酒离去后,后妈站在院里指桑骂槐地骂他,说他和狗一样糟踏粮食,父亲站在她身后跟着骂,如同说相声,一唱一和。这让他忍无可忍,和他们吵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先不说与那女人的关系,父亲再不好也是爹,他又忍着那股气回到屋里。他很郁闷,想去大姐家说这事,正准备出门却意外看到大姐满脸乌青地回来了。他问了详情后默默起身,揣上家里的一把斧头离开了家。他找到大姐夫,问他为啥打他大姐,大姐夫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舅子,没想到他在部队早炼成一个四肢发达的青年,几句不投机的话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把姐夫打晕在地。幸好,他到姐夫家前怕自己一旦打起架来失控、动用斧头,进村前把斧头藏了起来,所以他是赤手空拳打了大姐夫,发泄着多天来淤积在胸中的浓重的怨气。大姐听说这事忙从娘家赶回,派出所已把龚饮冰带走。大姐顺势提出和大姐夫离婚。在农村娶个老婆还是不容易的,大姐夫害怕这个家就这样散了,便责怪邻居不该打电话报警,为挽回夫妻感情,他硬是到派出所说是家庭纠纷,要派出所放出龚饮冰。当龚饮冰从派出所出来回到柏山村,正好碰到一家新开张的超市搞活动,便拐进去逛了一圈。当看到“仰韶‘人和’系列酒”促销时,他心想自己正缺少“人和”,于是花了二百多块买了两瓶想回去一人解闷,不料走到村中碰见堂弟,堂弟疑惑地问他:“买恁贵的酒干啥?”他随口说:“我正要去找你喝酒解闷呢”。堂弟自然很高兴,邀请他一起回他家,两人喝起酒来。喝到一半,堂弟媳妇从外面回来,对堂弟说:“敌敌畏买回来了,放在前面的窗台上呢。”龚饮冰看着贴着白标签的古铜色瓶子问堂弟:“你买毒药干啥?”“我那块地里的大蒜都生虫了,不打敌敌畏非全死不可。”然后俩人继续喝了起来。当那瓶酒快喝完时,龚饮冰起身说:“我上个厕所”。当堂弟把瓶里的酒都喝完了还不见堂哥回来,心想堂哥不会掉进粪坑吧,恰好这时他老婆从屋里出来,走到靠厕所的地方时见堂哥躺在地上,就叫了一声,说:“哥,你咋躺在地上?”见他没有反应,她弯腰拉了他一下又说:“你喝多了,哥?”,他仍没动静。就在她蹲下身拉他时,见他嘴里吐着肥皂泡一样的白沫,鼻下有一堆呕吐的异物,还浑身颤抖不止,她失声大喊:“快来看,咱哥咋了?”堂弟知道堂哥最近心情不好,“不过是喝多了摔倒在地上,用不着大惊小怪”。他慢吞吞起身走到他身边,当他见到老婆拿着已剩下半瓶的敌敌畏药瓶一脸茫然时,他立即清醒过来,大惊失色地高喊:“不好!咱哥喝敌敌畏了”,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也一下看穿堂哥心中的郁闷和痛苦,赶紧拨打120。
数天后,他才在县医院被医生彻底抢救过来。这天晚上,他走出病房,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慢慢活动身体,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在他13岁那年母亲去世时遇到的居士——法子英正朝他走来。眼前的法子英仍和10年前他初次认识他时一样,穿着一身的青衫,戴着圆桶青色的小高帽,那张白净的脸此时更像妇女,这让他一时恍惚不已。那是13年前,1987年10月,只有13岁的龚饮冰正在博爱县柏山镇上初一,某天正上课时,他大姐突然出现在教室,在老师和同学们的一片惊讶中,要他立即向老师请假回去看望母亲。母亲的病他在一年前就知道,可他不知道肺癌的可怕性,再加上母亲的病没打断他正常上学的节奏,他还以为母亲的病像感冒那样过些天就会好的。直到这时大姐的突然出现,才让他立刻明白母亲的病已到危险的地步。当他蹑手蹑脚来到病房,走到母亲床边时,她连睁眼看他一眼都很费劲,但还是努力睁开眼,朝他笑了笑,这让他非常吃惊,以往高高大大的母亲,现在变得又瘦又小,像一团黑点,缩在白色的病床上。他心想,这是母亲在等他见最后一面。母亲见到他后,表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继续闭上眼睛。大姐二姐把他叫出病房,站在走廊商量是否要继续筹钱看病的事。在他听着大姐的话感到无助时,无意间看到对面长条椅上坐着一个穿青色长衫、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一直在看他们,等大姐说完话,他便走到大姐身边用同情的口气问:“家里谁生病了?”当听完大姐一番话后,男子说:“如果老太太早几年信佛的话,到了大限前就不会害怕死了。”然后对大姐讲如何信教的事,一番喋喋不休后见大姐面带愠色,才转脸看着一直在看他的龚饮冰说:“你应该到寺庙里做义工为你妈添寿,这是儿子最应当做的事。”龚饮冰第一眼看这个人时,还以为是个妇女,直到这时才看清是个白净精瘦的中年男人,男人继续说:“为你母亲添寿就是到寺庙当义务居士修功德。”实际上一个13岁的少年根本听不懂他话中的道理,不过只对他说得那句“如果信佛到死时不会害怕”有了深刻印象。那男人见他不像他大姐那样厌恶他,很和蔼地又对他说:“别看你年纪小,倒是有慧根的人。”这个面带女相的男居士就是法子英,他俩在医院走廊中认识。那天下午和晚上,居士法子英跟在他身边对他讲佛教知识,鼓励他跟他一起当居士,为他母亲和家人修功德、增寿、保平安。龚饮冰见他如胶水粘着自己,有点恼怒地说:“我今年才13岁,还要去上学,我妈有病我怎么可能跟你去寺庙当义工?”法子英说:“从我们初次见面起,就断定你和我有佛缘,你也看到了,我虽向你大姐化缘但是无缘,我俩才是同道人。”龚饮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会参加什么义工。”当晚,他母亲就病逝了,第二天一早法子英带来三位穿着黄衣服的和尚和三位穿着青衫的居士,来到设在他老家四合院里的母亲的灵堂上念经。大姐对法子英说:“我们没请他们来呀!再说我们也没钱给你们,你们快回吧。”法子英说:“你不用担心,我和那个小伙有佛缘,做法事是义务的,不收钱。”龚饮冰和俩姐葬了母亲后,父亲没跟他们打招呼就消失了,他也回到学校继续上学,之后再也没见过居士法子英,这经历却像一个梦境中的云团飘过,不久后,他在初中毕业后参军到了郑州消防大队某中队当消防员。在他复员回到老家等待政府分配工作的这段时间,他父亲突然带着一个女人在失踪十年后也回到老家,这样他就不得不和父亲后妈同住在这个四合院内,但父子彼此早就陌生得像路人,后妈更是看不惯他整天和一帮人出出进进、整夜打麻将的行为,在她的煽风点火下,父亲出面不断当面骂他,后来后妈也加入其中指桑骂槐,他念他们是长辈,一忍再忍也没顶过嘴,但心中的怨气早就如灌满罐子的毒煤气,充斥着他的整个内心,稍稍遇热就会爆炸。那天他又受后妈一顿奚落,郁闷地去县城姑姑家诉说他的委屈,说完后妈的事姑姑问他:“你当了几年兵,也没带点钱回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了一个数,姑姑又说:“按农村习惯,你这年龄就该娶亲了,你用这笔钱先把家里院门楼(大门,当地土语)修个新的。你看看这条街上还有谁家的大门比咱家的还破烂还寒酸,我估计王小兰就是因为这才不跟你结婚的”。姑姑说的王小兰是他的小学同学,也是他在本村从小就相好的一位姑娘。姑姑这话让他想起刚复员回家那阵子,王小兰在和他商量结婚的事时说:“你家不盖楼房我也不计较,因你没妈帮你操家,你爹又是个浪荡人,他把全部心事都放在找女人上了,心里没这个家,可咱们好歹也要有个像样的门脸吧?”之后他就计划用复员费把院大门修缮一下,至少让自己的家有个形象,现在听姑姑这样说,他马上接话说:“我正想这事呢,过几天我就找人扒了老门楼盖个气派点的新门楼,等分配有了正式工作挣了钱,再像大家一样把楼盖起来。”之后就发生了姑姑让他带钱给父亲,他却把那数百块,用到盖门楼上的事,在他和父亲因钱吵架的当天下午,他想去大姐家诉苦,却看到大姐脸上明显被打得乌青,裹着头巾遮着伤回来看他,他马上明白大姐被丈夫打了。在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里,大姐顶替了母亲,她对他吃喝拉撒睡的物质生活的照料,不是像对弟弟而是像对儿子一样关心,甚至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他对大姐的感情更像对母亲的依赖,他立刻感到有人欺负了他母亲,顿时产生出一股浓重的戾气来,也终于点燃了那罐毒煤气的导火索。他在和大姐夫的争执中,情绪像煤气罐的爆炸一样,痛打了他一顿,又被派出所拘留了数天,出来后的当天晚上又在和堂弟喝酒时的中途喝了农药,被堂弟发现后送到了医院。也许真是缘分,在他恢复健康的某个晚上,法子英也来医院看病,意外看到分别了13年,在医院走廊里走动的龚饮冰。当法子英知道他的情况后,连续陪了他数天,买吃买喝像父亲一样精心照顾他,这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父亲的温暖,他对法子英的感情一下升了一个高度。在龚饮冰出院前两天,法子英因有急事先离开了几天,等再回县医院,龚饮冰早出院了,当他追到柏山村找龚饮冰时,他已经被县民政局分配到县盐业公司工作,因他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又一次失去了联系。龚饮冰有了正式工作后,想着从此要好好工作,等过几年在县城付个首付,买套房子和女朋友结婚,过和县城里的人们一样的日子,也不用再和父亲后妈挤在那个四合院里听他们的指桑骂槐了。在县城下班吃过晚饭后,他常被同事邀着打麻将,有时他也拒绝,可经不住他们说三缺一要他救急,就去坐场。对于打麻将,他算是个精于算计的老手,从初中开始打麻将,到现在已有十几年的赌龄,早成了老油条。而对赌博这样的事,只要一沾手就会上瘾、废寝忘食。光有兴头还不够,还要有钱当基础,他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根本不够玩几回大点的,渐渐的,他对眼下的工作有了些失望,想辞职找个高薪的工作,而打麻将成了他这时期唯一的爱好,有时王小兰来找他,他都会把她冷落在一边,没时间陪她逛逛街,更不用说像别的恋人那样一起去吃小吃了。有天晚上,龚饮冰跟同事到县电力局某朋友家打麻将,从开始起他就牛气冲天赢了三万,到后来又输了五万,情绪像坐过山车那般起伏,不料到天亮时还是发生了意外,坐他对面赢了四万的那位赌友在摸到一张妙牌时,一声高叫“糊了”后浑身一缩瘫倒在地上。这位赌友原本就有高血压,每天还吃着药,在这个晚上见自己如神仙一般,情绪更像爆竹被炸裂,他随着那声高喊昏迷过去。他赶紧拨打120,可人还是在半路上殁了。那人的家属把他们几人告上法庭,结果一起打麻将的人被判每人赔其家属五万。这样他一晚上就有了十万的外债。盐业公司知晓他的行为后,为保留他的面子,没有开除而是勒令他辞职,让他离开了单位。
不久,正好赶上清明节,他决定回柏山老家为母亲上坟,当他刚上了乡村公交车,就一眼看见穿着青衫坐在车里的法子英正朝他招手,这实在让他又一次感叹起来,想不明白偌大一个世界,在成千上万的人中竟然和法子英在班车里相遇。他暗叹这就是法子英说的缘分吧,然后轻微叹了口气笑着坐到他旁边。此后的某天,当法子英再次给他说起当居士的话时,他不假思索当即就跟着他到了香严寺当义工。他之所以来当义工还有另一层目的,他离开单位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眼下正闲得慌,想利用这段时间来寺庙体验一下,他好奇法子英动员了十来年的居士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同时也想着到寺院里做点善事,积点阴德,但并没有皈依佛门的想法。有天在寺院,他看到有位衣服上打着几块补丁的七十多岁农村老太太,这种衣着打扮的人在当下的农村已不多见,显得很特别,他看到她把一万块交给住持师傅时大为不解,问法子英:“那老人都穷成这样了,为啥还要给师傅捐一万块钱?”法子英给他讲了这位施主的故事。几年前的某天,寺庙来了位老太太,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位捐钱人,找到师傅说:“你能给我画张保佑我儿子灵魂安息的画符吗?”师傅了解到,她儿子两年前在南阳市打工时认识了一位姑娘,之后跟着她到了她老家西峡县某山村生活,随后几年没了音讯,半年前却收到了儿子死亡的消息。因儿子是老人的独子,就想着到寺庙请师傅画张安息符,先为儿子的亡灵做祈祷,然后打算去西峡县那个山村寻找儿子。师傅知道原因后说:“不用画符,我去你家亲自为你儿子做法事,祈求他灵魂安息。”老人说:“如果你来我家做法事,我就得当你的供养人,可我没钱供不起你,你还是给我画个符吧。”师傅坚持要去做法事,也不同意她供养他,老人便说了句“既然这样那我也不要你画符了”后就要离开,师傅见状不再坚持去给她做法事,赶紧给她画了数张符,满足了她的要求。本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不料一年后老人拿着一万钱回来找师傅,说那次他画符安置了儿子的灵魂后,她一个人到西峡县报了警,两年后才破了案,拿到对方赔偿她的二万元。因她家的房子还是多年前盖的砖瓦结构的老房子,几十年来也没有修缮过,遇到下雨天屋里漏雨,便拿出其中八千进行修缮,又用二千元为儿子做了个墓,最后把剩下的一万元全部捐给师傅。寺院的僧人竟然能消除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的精神忧虑,这让龚饮冰非常震惊,他想如果当年母亲能得到这样的安慰该有多好。正在他感叹时,法子英在一边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像这位老妇人一样,能把用儿子的命换回的二万元中的一半捐给寺庙?这就是精神,也是内心宁静的表现。你现在就差这种宁静的心态”。龚饮冰暗想,自己以往与和尚们的接触很少,少年时还会窃笑他们的化缘是要饭,现在忽然明白自己有多肤浅,这世界有很多自己不懂的道理。他忽然对身穿黄袍青衫的人多了点理解,也对穿补丁衣的那位老妇人肃然起敬,觉得她像佛祖莲花台下的一盏青灯,照亮了他的眼睛。龚饮冰还发现师傅每天端屎端尿、喂吃喂喝地伺候着他瘫痪了十年的老师傅(前住持),据说他在他的师傅瘫痪后就没离开过寺庙,平时还要心平气和地接待来访的每个信徒,在晨钟暮鼓中显得十分平静。这又让他觉得寺庙其实是红尘世界中一个理想的境界,很符合他内心的向往,也符合社会的道德观,僧人也为俗人做出了忠孝榜样,这种好感像浓雾熏陶着他。这年龚饮冰23岁,口齿伶俐长相英俊,跟着师傅学佛经时记性好,理解力透彻,又因当过兵,寺庙对接政府管理这块的工作,还有企业的大额捐款,师傅都安排他出面接待,对他有了格外的关注。他本想着在寺院做两年义工后就回到沁阳县,找个工作重新开始生活,就在这样计划时,那天师傅对他说:“既然你当了居士,那就正式皈依佛门吧,让自己的心灵平静下来,再去为众信徒服务,这是修炼也是积福德。”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真要当和尚时,半天没吭声,心有不甘般慢慢抬起头,看着院中那棵高大古老的银杏树,落入沉思。在他初中毕业那年,因学习不好没出路,想去当兵,但大家都知道凭他的条件是当不上兵的,结果他硬是在两个姐姐无数次的求人后,穿上了军装、当上了消防员。刚当兵时,他身体又弱又小,可只一年就被部队的伙食养得长高了十公分,后来在救火现场,他总是第一个往里冲的人。还有一次,他在一个小区的21楼的浓烟滚滚中,从云梯上冲进失火的那户人家,把困在屋里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背出房门。在受到首长的嘉奖表扬后,他还想留在部队发展,但这条路竞争太激烈,败下阵来的他回到了地方上,想着再次在仕途上争个前途,可地方比部队更复杂,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人更是没立脚之地,在盐业公司混得更是不如意,还因赌博被公司勒令辞职。那之后,他还一度想着老老实实找个保安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当然,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是王小兰在他昏迷中飘过耳际的哭声,犹如温柔的手臂在拉扯着他,让他觉得红尘世界还有很多理想没有实现。这让他一时犹豫不决。很快就到了伏天的8月,那天他午睡醒来后,步上台阶,来到长着粗大银杏树的庭院,几位居士看到他时哄堂大笑,他莫名其妙地说:“笑什么?”然后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把头顶,突然感觉不对劲,忙打开手机中的镜子,见自己茂盛的略带天然波浪的秀发,被人从中推了一推子,像从茂盛的草原里辟出一条狭窄的车道,他立刻恼怒起来,明白是师傅在自己睡着后干的事。他转身跑到师傅的房前大喊:“师傅你为啥给我剃头?”这时正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树上的知了在强烈的阳光中发出的噪声像无数针尖刺着他的骨头,让他烦躁不安。师傅从容地步出僧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众位和尚,其中一位老和尚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把理发推子,和尚们簇拥着他来到大雄宝殿。这场景让他意外又惊讶,而他却忽然像被施了法,立刻安静了下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师傅的剃度下接受了“释悟了”这个法名,正式受戒成了和尚。这事发生在2000年8月13日,离他24岁生日还差20天。目前镜相栏目除定期发布的主题征稿活动外,也长期接受非虚构作品投稿。关于稿件,可以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有群像意义的个体故事,或反映社会现象和症候的作品等。总之,我们希望所有值得讲述的好故事都得到应有的记录。投稿邮箱:reflections@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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